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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作华，重庆市畜牧科学院首席科学家、研究员，国家生猪技术创新中心主任。长期专注于我国地方猪保护利用，生物饲料新资源新产品和养殖无抗减抗等关键技术研究，推动行业整体创新发展。

▲刘作华。 记者 李雨恒 摄

在中国人的餐桌上，猪肉长期占据着C位。回锅肉、红烧肉、糖醋排骨……一道道“硬菜”的背后，都离不开猪肉这一食材的支撑。

从实现“吃肉自由”到吃上优质猪肉，源头的养猪环节至关重要。在重庆市畜牧科学院首席科学家、国家生猪技术创新中心主任刘作华看来，养猪是个技术活儿，而过去40多年来，他都在琢磨一件事：如何养好一头猪，特别是有“熊猫猪”之称的荣昌猪。

新手“上路”先学养猪

9月的一天，记者来到位于荣昌区的重庆市畜牧科学院，刚走进刘作华的办公室，就被一只只荣昌猪的模型吸引。狮子头，黑眼膛，罗汉肚，样子憨态可掬。

书柜里，还摆放着一个精致的3D打印摆件，造型是保持蹲姿的刘作华，双手抱着一只荣昌猪。

▲重庆市畜牧科学院，刘作华抱着小猪的形象被制作成微缩模型。 记者 李雨恒 摄

“从我工作起，除了跟人打交道，就是跟猪打交道最多。”他打趣地说，他还自称“猪倌”，让农民养好猪、让百姓吃好肉，就是他毕生的追求。

为何与猪结缘？这要从他小时候说起。

刘作华是四川威远人，从小生活在农村。他在七八岁时就发现，当地农民养的畜禽，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死亡，让农民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我们家养的鸡鸭，有一次全死掉了，家里的大人为此郁闷了很久。”他回忆道，后来，从大人的口中得知，这些畜禽是得了疫病。从那时起，他就许下了一个愿望：“希望畜禽不再生病。”

愿望的种子悄然萌发。1981年，他如愿考上四川畜牧兽医学院（现西南大学荣昌校区）畜牧兽医专业。这是他填报志愿时，填报的唯一学校、唯一专业。

上大学后，原本他的想法很简单，毕业后回老家，在当地兽医站当一名兽医。不过，那时大学生毕业，学校会分配工作，而他被分配到四川省养猪研究所（现重庆市畜牧科学院）。从那以后，他就长期跟猪打上了交道。

新手“上路”，先学养猪。刚一进单位，刘作华就跟着所里的老专家们天天钻猪圈。猪怎么吃长得更快，饲料如何才能营养更均衡，猪生病了怎么治，怎么能少生病、不生病……那时候，他满脑子里都是“猪”事。

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有什么经验，但他发现，老专家们总是有一些“独门绝技”。

还记得，有一年夏天，他们需要从很远的地方去挑选实验猪，然后运回所里做实验。由于天气炎热，很多仔猪经不起折腾，来到所里后就生病，甚至夭折。不过，他注意到，所里有一位饲养员，养猪几十年，非常有经验，他饲养的实验猪，成活率最高。

为了搞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他天天跑到猪圈去跟这位饲养员“套近乎”，帮忙扫猪圈、喂猪食，一来二去混熟之后，最终得到了真传。

“老前辈当时告诉我，其实秘诀很简单，就是藿香正气水。实验猪运回研究所后，把藿香正气水加清水，然后拌料喂给猪吃，就能让它缓过来。道理跟我们人一样。”他说，这些藏在细节里的经验，让他顿觉豁然开朗、受益匪浅。

▲重庆市畜牧科学院，刘作华对饲料成分进行分析。 记者 李雨恒 摄

不仅如此，老专家们身上的认真执着、吃苦耐劳精神，也让刘作华深受触动。

采访中，他分享了一个故事：当年，他跟着一位老专家到宜宾、泸州等地走访，了解农村养猪的实际情况，并推广配合饲料喂养技术。

“所谓配合饲料，就是根据猪在生长过程中的营养需要，把玉米、大豆、菜籽粕等饲料资源，按照一定比例均匀混合，粉碎加工后再用来喂猪。”他说，长期以来，农民养猪都采取“有什么就喂什么”的方式，从没了解过配合饲料是什么，能带来什么好处。刚开始，农民嫌麻烦，都不接受。

就此放弃吗？不！老专家坚持不懈给农民做科普，甚至在一户农民家里同吃同住，给他们干农活、做示范。一段时间后，大家眼见用配合饲料喂的猪，果然长势很好，纷纷跟着效仿。

从此，配合饲料被推广开来，而老专家们身上的精神，也在年轻的刘作华心里扎下了根。

“三保险”保住好血统

荣昌猪是世界八大、中国三大优良猪种之一，迄今已有400多年选育历史，具有环境适应性强、杂交配合力好、遗传性能稳定、肉质优良等优越品种特性。

上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荣昌猪还被引入全国各地，与金华猪、成华猪、北京黑猪等地方猪开展二元经济杂交，足迹遍布几乎所有省、自治区、直辖市，甚至出口到国外。

然而，从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后期，随着长白猪、大白猪、杜洛克猪等国外猪种的引入，经杂交扩繁的瘦肉型洋猪生长更快、体型更大、经济效益更高，农民更愿意饲养，曾经的“香饽饽”逐渐遭到冷落，荣昌猪甚至面临生存危机。

“这是我国地方猪种普遍面临的问题。”刘作华坦言，由于保护和利用严重不足，我国收录的89个地方猪种中，有37个都面临流失和濒危危机。

面对洋猪带来的巨大冲击，如何保住地方猪种的好血统？这事关国家种业安全和地方猪产业可持续发展。彼时，已是团队带头人的刘作华深刻地意识到，研究以荣昌猪为代表的地方猪保护利用技术，是他们刻不容缓的重要任务。

经过多年的努力，他带领团队成功创建了保种场、保护区及冷冻保存库相结合的动态三级保种体系。

第一级是荣昌猪国家保种场，保存纯种荣昌猪200头以上，血缘13个，分子亲缘系数低于3%，血缘纯度100%，有效防止基因漂变和近交衰退。

第二级是保护区。建立以荣昌猪原产地为核心的4个保护区，保护规模10000头以上，实现遗传资源在自然生产环境中的原位保护。

第三级是遗传资源冷冻保存库。保存荣昌猪17个家系的精液、胚胎等遗传材料10万余份，实现遗传资源的“永久保存”。

作为国内首个地方猪三级保护体系，这不仅给荣昌猪上了“三保险”，实现了荣昌猪的有效保护，也为其他地方猪保护提供了可复制的范本。

如今，利用这些研究成果，他们建成了中国品种最多的地方猪遗传资源活体保存库，并抢救保护了罗盘山猪、渠溪猪等15个地方猪种。

保护是为了更好地利用。随后，团队又开展育种创新，利用纯正的荣昌猪当“爸爸”或“妈妈”，和引进的一些优秀外种猪进行科学“联姻”杂交育种，扬长避短，培育猪界“优等生”，满足多元的市场需求。

“育种创新是一项非常艰难的工作，但我们必须迎难而上。”刘作华回忆道，那时，团队不是泡在实验室里，就是钻进猪圈里，眼里除了科研，还是科研。

▲重庆市畜牧科学院，刘作华在进行发酵相关实验。 记者 李雨恒 摄

20余位科研人员，历时9年深入研究和艰苦攻关，最终培育出“渝荣I号猪配套系”。这是重庆市自主培育、第一个通过国家审定的畜禽品种，也是2006年我国实施新的畜牧法以来第一个通过国家审定的生猪品种。

刘作华说，“渝荣I号猪配套系”猪具有肉质优良、繁殖力好、适应环境能力强、瘦肉率适度等优良特性，具有很强的市场竞争力。

此外，荣昌猪烤乳猪、高肌内脂肪猪两个专门化品系，也是他们的“代表作”。在此基础上，他们还牵头制定了《荣昌猪》国家标准，为荣昌猪产业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

从科研人到代言人

和猪打交道40多年，刘作华见证了养猪业的发展。

“过去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他还引以为豪地说，荣昌作为荣昌猪的发源地，当地人都很会养猪，特别是母猪，是全国饲养得最好的地区之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荣昌每年大约能向全国提供两三百万头仔猪。

不过那时，每家每户只养几头猪，规模很小，更多是“养猪肥田”“养猪过年”。

如今不一样了。规模化养猪场逐渐兴起，养猪少则几百头，多则上万头、十万头，养猪真正向产业化发展。

在他看来，过去养猪是个技术活儿，如今养猪更是个技术活儿。如何让猪吃得更健康、长得更好，如何让养猪更划算、效益更高，都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我国是全球最大的猪肉生产国和消费国，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不规范使用饲用抗生素在畜牧业普遍存在，导致产生抗生素残留、细菌耐药性和环境污染等问题，严重影响生猪产业的持续健康发展。为此，我国从2020年7月1日起，全面禁止在饲料中使用抗生素。

如何促进饲料禁抗后的生猪健康养殖？从2008年起，刘作华带领团队开展了大量研究攻关，寻找替代抗生素的技术和产品，并成功创制出目前国内外唯一一个国家批准使用的猪用免疫调节肽饲料添加剂新产品“腺苷七肽”。

“免疫调节肽广泛存在于自然界生物体中，具有广泛的抗细菌、抗病毒等作用，能提高对饲料养分的利用率，促进动物生长，且不易产生耐药性，是公认的最有效的饲料抗生素替代产品。”他介绍。

不过，要创制出“腺苷七肽”并不容易。作为生物发酵产品，找到优良的菌种资源，是团队要面临的第一道难关。

“菌种资源需要一株一株筛选，这好比大海捞针。”刘作华回忆道，那时，团队夜以继日连续奋战，花了近两年时间，在14000余株野生菌中筛选出103株优秀菌种，再从中进一步筛选出33株，最终成功筛选出3株。

筛选出优秀菌种后，他们还要攻克肽类产品表达持续性差、产量低、成本高等难题。通过反复实验，他们自主构建了一套微生物基因编辑系统，不仅提高了菌株发酵生产的表达量，还降低了生产成本，为“腺苷七肽”实现产业化打下坚实基础。

▲重庆市畜牧科学院，刘作华与团队讨论实验内容。 记者 李雨恒 摄

目前，“腺苷七肽”已经投产，年产能12000吨，并在全国推广应用。

“‘腺苷七肽’具有高效制备、超强稳定性、效果好等特点，使饲料转化效率提高8%以上，仔猪腹泻率降低50%，并增强了仔猪免疫力，让猪吃得更健康、长得更好。”刘作华说。

联合国粮农组织认为，“腺苷七肽”的投产，对推动全球抗生素减量化路径和畜牧业可持续发展，保障人类健康安全作出了突出贡献。

从一头猪到一条产业链，荣昌猪越来越受市场欢迎，2024年品牌价值已达52.18亿元，位居地方猪榜首。为了将这一地方猪种进一步发扬光大，刘作华从科研人变成了代言人。

▲重庆市畜牧科学院，刘作华在操作显微镜。 记者 李雨恒 摄

“荣昌猪好看，是颜值最高的猪，连很多明星达人都喜欢抱着仔猪出镜，把它当成宠物。荣昌猪好养，从雪域高原到极寒地区，都能活下来，不挑食，能吃就能长。荣昌猪好吃，软、糯、香，味道一绝！”如今，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喜欢向人推介荣昌猪。一说起荣昌猪，总是滔滔不绝。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多年攻关，他们还发现，除了舌尖上的美味，荣昌猪的医用价值也不容小觑。

“因为猪的某些生理特性与人类很接近，它的皮肤、骨头、器官等，都是研究和生产高端医用生物材料的宝贵资源。”他介绍，比如，团队目前与多家企业达成合作，利用SPF猪（无特定病原体猪）开展异种骨修复材料的研制，以及医美胶原、神经修复材料等产品开发，“猪的全身都是宝，真正实现一猪多用，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来源：新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