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语

科学成就离不开精神支撑。科学家精神是科技工作者在长期科学实践中积累的宝贵精神财富。在党的正确领导下，一代代科技工作者投身科学救国、科研报国、科教兴国、科技强国的伟大事业中，用实际行动对科学家精神作出生动诠释。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科学家精神历久弥新、催人奋进。当前，我们建设现代化新重庆，把创新作为第一动力全方位植入城市内核，更需要大力弘扬科学家精神，激励广大科技工作者主动投身科技创新宏大事业，锐意进取、勇攀高峰。

在首个全国科普月到来之际，重庆市科协、重庆日报联合推出弘扬科学家精神栏目《渝见科学家》，通过多形式、多角度讲述重庆科技工作者的故事，在全社会形成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热爱科学、崇尚创新的浓厚氛围，为加快建设具有全国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汇聚起磅礴力量。

人物名片

向仲怀，中国工程院院士，国际著名蚕学专家，西南大学蚕学与系统生物学研究所所长，资源昆虫高效养殖与利用全国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名誉主任。作为我国蚕桑学科带头人，也是该学科唯一的院士，他领导建成世界最大的家蚕基因资源库，领导完成家蚕、桑树、家蚕微孢子虫基因组计划，并创造性地提出“立桑为业，多元发展”的产业技术体系建设方向，助力蚕桑产业转型，为我国蚕桑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作出杰出贡献。

▲6月26日，西南大学蚕学宫，向仲怀接受重庆日报记者采访。记者 李雨恒 摄

6月26日，初夏时节，西南大学蚕学宫。

上午9点，88岁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国际著名蚕学专家向仲怀如往常一样，缓慢走进办公室。坐下来不久，便开始伏案工作。

2018年，从教60年时，他申请了退休。但事实上，他一直退而不休，只要没出差，每天仍然会出现在办公室，和过去并无二致。

“我的一生是与蚕桑事业融合在一起的。”向仲怀说，尽管退休了，但他对蚕桑事业的热爱没有变。“坚守初心，不断奋斗，为国家蚕桑产业振兴尽到自己的力量。我这一生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此。”

每天“上班”是一种享受

每天早晨6点左右，向仲怀就会起床，在家里写写字、看看书。9点，他就会来到位于蚕学宫3楼的办公室“上班”。

不论是团队的老师还是学生，甚至校外的相关领域人员，都喜欢前来向他请教，解决难题，指引方向。而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倾囊相授，有时候一聊就是两三小时。

▲向仲怀走向办公室。记者 李雨恒 摄

“年纪大了，在科研第一线时间少了，但我的‘方向感’很好，还能给他们支支招。”一头白发的老院士，慈祥而儒雅，尽管步伐和语速显露出岁月的痕迹，但他的思路十分清晰。

如果没人找，他就会看看与蚕桑相关的书籍和资料，或是自己写写东西，一天下来，感到忙碌而充实。把与蚕桑有关的一切都融入自己的日常，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在向仲怀的带领下，如今，西南大学聚集了一批老中青相结合的蚕桑学科优秀人才，其中国家级人才有20多名，占该领域全国的80%以上。几十年来，这支团队也经历了我国蚕桑产业从跟跑到领跑的过程。

“中国是蚕丝业的发祥地，是世界上最早养蚕、织丝的国家。蚕桑产业对中华文明的传播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他说。

然而，历史上，蚕业科学技术经历了三次大转移。从中国转移到欧洲，然后到日本，再回到中国，自21世纪初起，中国蚕业科技再次迎来“高光”时刻，处于世界领先水平。

这一切，都离不开向仲怀领衔的西南大学蚕桑团队。他领衔绘制了世界首张家蚕基因组框架图，并主导完成桑树、家蚕微孢子虫基因组计划，建成世界最大家蚕基因资源库。但他总是说：“我只是一位普通的蚕桑科技工作者。”

从1954年考入原西南农学院（现西南大学）蚕桑系至今，向仲怀从事蚕桑教育和科学研究70多年。用他的话来说，他的一生就只做这一件事，为我国传统的蚕桑产业复兴尽到自己的力量。这不仅让他感到很幸运、很幸福，更感到这一生都是值得的。

所以，即便现在每天到办公室“上班”，从事这一项自己喜欢的工作，他并不觉得是在工作，而是一种享受。

被“爆改”的蚕桑产业焕发生机

传统的蚕桑产业，即“种桑—养蚕—缫丝—织绸”，是一个封闭的产业链。种桑是为了养蚕产丝，一旦蚕丝行情不好，就会出现蚕农毁桑弃蚕的情况，让蚕桑产业面临巨大的挑战。

“实际上，除了作为家蚕饲料外，桑树还有很多潜在价值没有被挖掘。”向仲怀说。

早在2006年，向仲怀就带领团队开展了全国范围的调研考察，历时3年，行程数万公里，足迹遍及24个省区市。在调研成果与桑树基因组研究的基础上，他坚定地认为，不能固守过去的模式，必须构筑现代蚕桑产业技术体系，并创造性提出“立桑为业，多元发展”的新方向。

采访中，向仲怀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给记者泡了一杯桑茶。慢慢舒展开来的茶叶，看起来格外鲜嫩，仿佛在水中翩翩起舞。小啜一口，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些桑茶，来自“中国桑茶之乡”——四川省南充市嘉陵区。那里建有桑园基地6.5万亩，生产的春桑茶、霜桑茶、桑茶粉等都享有盛名，特别是春桑茶，甚至被作为国礼，远赠多个国家元首和王室。曾经只用来养蚕的桑叶，如今“身价”也不一样了。

事实上，依托向仲怀院士工作站，当地全力促进“一产蚕桑种养、二产丝茶加工、三产旅游观光”全链条集群发展，带动10万农户增收致富，建成以蚕桑为主导产业的国家级现代农业园区。

“我们就是要通过科技攻关，努力跟上和进入大数据时代，改变过去封闭的蚕桑产业链，推动它向现代产业发展。”向仲怀表示。

于是，他们发展新的蚕桑学科，深入研究和挖掘蚕桑身上的“宝贝”，依托新功能，研发新产品，开拓新市场，形成新产业。

桑树属于蔷薇目，但其基因进化速度是其他蔷薇目物种的3倍，生态适应性强，可用于石漠化、荒漠化等生态治理；

桑树具有很高的蛋白质转化能力，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可以作为喂养牲畜的饲料；

蚕宝宝吐的丝，过去只能用来缫丝，但研究发现，蚕丝蛋白和人体的亲和力很强，可以开发新的生物材料，发展生物医药产业；

……

“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变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向仲怀说，这不仅需要团队拥有扎实深厚的学术功底，还需要有革新的勇气。

如今，“立桑为业、多元发展”在全社会达成共识。蚕桑经过资源化开发和利用，发展的道路越走越宽，被“爆改”的传统产业，如今焕发出新的生机。

走一路响一路的“驼铃”

向仲怀的办公室里，有一间书房，两面满墙的书柜，塞满了书籍和资料。还有一面墙上，挂满了他钟爱的书画作品。

靠窗的大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闲暇时，他会安静地在这里写写字。他说，写字，并非单纯地写字，而是通过写字来学习文化。

▲向仲怀在寻找书籍。记者 李雨恒 摄

办公室旁的会议室墙上，挂着一幅特别的《兰亭序》书法作品。字，是多年前向仲怀临摹的；纸，是向仲怀团队的代表性科研成果——我国第一张转基因蚕茧纸。

“相传，1600多年前，王羲之就是在蚕茧纸上写下了《兰亭序》。”向仲怀说，如今临摹这幅经典之作，是向先人的尊重，也代表一种技术的革新，用新兴技术向传统文化致敬。

实际上，除了科研，他一直很喜欢做一些蚕桑传统文化的工作。在他看来，蚕丝文化与中华文明相伴而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论是“春蚕到死丝方尽”等经典诗句，还是《康熙字典》里，800多个以“纟”为偏旁的汉字，都足以说明，蚕丝文化源远流长、影响深远。

“丝绸之路”是中华蚕丝文化向外传播的重要通道，是东西方文明交融的桥梁。因此，过去几十年来，他寻访了世界上有蚕丝文化遗存的地方，连点成线，绘制成一幅他的“丝路”学术考察地图。

而在蚕学宫里，从一楼大厅的《蚕学宫赋》，到向仲怀办公室里，用新疆和田的奇石制作而成的“丝绸之路”摆件，再到精美绝伦的蜀绣屏风，到处都有蚕丝文化的痕迹。

他还作词，为实验室创作了一首室歌，名为《丝路驼铃》：“驼铃叮当，原野回荡、丝绸古道，笛声悠扬……丝路驼铃，再度唱响，蚕丝之光，弘扬天下，再燃五千年不灭的火种，重建新世纪的辉煌……”

▲向仲怀院士为《丝路驼铃》作词的手稿。受访者供图

说起这首室歌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

有一年，市里举办春节团拜会，邀请实验室的专家学者表演一个节目。原本主办方说，大家合唱一首《团结就是力量》就行了，但这群专家学者们却“不同意”。“大家说，我们搞科研有实力，搞文艺活动也是有实力的。”向仲怀回忆道。

于是，众人一致推举向仲怀创作歌词，并邀请重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在实验室“蹲点”感受了三天谱了曲，由此诞生了《丝路驼铃》这首歌。每一句歌词，每一段旋律，仿佛都在述说着跨越千年的故事，也表达了他们对“再创丝路辉煌”的梦想。

在国内外，向仲怀都被公认为“现代丝绸之路的领航人”。多年前，中国蚕桑代表团赴印度考察。当印方以最高礼节热情接待，并称向仲怀为“现代丝绸之父”时，他却谦逊地说：“我只是丝路驼队中，骆驼脖子上挂着的一枚驼铃。走一路，响一路，发挥一点作用，传播蚕丝文化，传播丝路精神。”

时至今日，他依然身体力行，诠释着“驼铃”的意义，坚守着自己的初心。

蚕学宫的名字源自“稷下学宫”

回想起过去，向仲怀说，他年少时有很多兴趣爱好，但考上大学后，就开始一心读书，工作后，就一心搞研究。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从日本留学回来后，他更是一心扑在了学科建设和蚕业科技复兴上。

“作为一名科技工作者，你就是要在自己的岗位上，紧紧围绕国家需求，把平凡的工作长期坚持做下去，坚韧不拔、不断前进、大胆创新，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他表示。

采访中，他还多次引用有关蚕桑的古诗句，阐释他心目中的奉献精神。

南宋诗人范成大创作的七言绝句《科桑》，“斧斤留得万枯株，独速槎牙立暝途。饱尽春蚕收罢茧，更殚余力付樵苏。”是他特别喜欢的。

他说，最初他是学蚕的，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和阅历的增长，他也钟情于桑。不仅是因为桑是蚕桑产业发展的根基，也因为桑的身上，展现出的奉献精神。他说，“就像《科桑》里描绘的，古人用桑叶来养蚕，待养蚕收茧后，还要砍伐桑树，用来当柴烧。可以说，桑是把什么都奉献了，毫无保留。”

他还经常以这首诗勉励蚕桑科技工作者，在平凡的岗位上坚守和奉献。每每有学生来向他请教，和他一起讨论时，他也会言传身教，把这样的精神传递给大家。

“一个学科的建设，一个团队的建设，你用什么来凝聚大家？只能凝聚有共识的人。”他说，学生的兴趣特长，不是靠老师培养出来的，而是他在环境中自我成长起来的。与其说老师怎么教育他，不如说老师要搭建一个平台，创造一个环境，吸引他认识到这一学科的重要性，热爱这一学科，然后发挥自身的才智，为之而努力奋斗。

在蚕学宫，向仲怀一直努力创造这样一个良好的环境。“为什么取名叫‘蚕学宫’？它其实源自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创办的‘稷下学宫’。”他解释道，被誉为世界上第一所官办大学的“稷下学宫”，广纳天下贤才，到齐宣王时期达到顶峰，营造了一种包容百家、宽松自由的学术氛围。他也希望蚕学宫能弘扬这样一种开放的文化和精神，大家在这里展开思想碰撞，并从中凝聚共识，让蚕桑学科发扬光大。

“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交流，只要他们觉得有一点点收获，我就已经满足了。”他说。

来源：新重庆